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判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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伏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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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家大院。

阵门撕裂虚空,猝然横亘于天地间,犹如深渊巨兽张开兽口。

闻时从阵门里踏出,滚烫颤动的热风猛扑过来,几乎能将人皮肤灼破!偏偏还伴着暴雨如注。上一秒淋得透湿,下一秒又在热浪翕张间被猛地抽干。火星从高空出迸溅而出,烟火一般裹进风里,又铺天盖地落下来。

几道青白长影在天空中纠缠,快如疾风,肉眼几乎捕捉不清!但它们掀起的动静却足以让整个张家,乃至这一片大地摇荡不息。

“——草!”大东两手抱头,跳出阵门的瞬间就狼狈逃窜,想要躲过那些流火,“怎么就已经打起来了?!”

作为一名傀师,他下意识甩出数道傀线。

“你别动!”闻时喝止道。

但是晚了,金色大鸟的翅影已然从傀线另一端跃出,横扫而过,想要替傀主挡一挡火星。

却听“呼——”地一声,滚滚流炎如巨龙一般俯冲而下,将还未成型的鹏鸟撞得直坠于地,在凄厉的尖啸中散成泡影。

大东当即一声痛呼、冷汗淋漓。

傀和傀师灵神相通,受到重创时,那些痛苦一定程度上会反馈到傀师身上。攻击型的傀本就是危险的,有些在挣扎之际,甚至会倒吸傀师灵神,为了让自己多存留片刻。

为了尽可能地全面压制住傀,几乎每个傀师的傀都身缚锁链,只有巅峰时期的闻时和尘不到本人是例外。

大东当然没到那个境界!

他的鹏鸟被火龙冲得不成原形,他也像被重物撞击贯穿一般,踉跄着就要倒地。傀线被火龙搅去,猛地绷紧,几乎拖拽着大东朝前甩去——

庭院内假山被削倒半座,尖利如剑。

大东在如山的甩力下拧了手肘,骨骼发出“咔嚓”脆响,剧痛遽然入脑!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,就看见假山锋利的尖头直指眼球。

我他妈为什么要出手?!

我要被捅穿后脑了。

瞳孔骤缩的瞬间,他脑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些。

他还没来得及闭眼,就感觉一道漆黑巨影带着夜色下深重的潮意和金属冰凉的味道,擦着他的脸直梭而过,超尘逐电!

带起的风猛地将他朝后掀翻。

天旋地转间,他看见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,毫无阻碍地捞了一把他的傀线。五指猛地一扣,手背绷起修长凌厉的筋骨线条。

他听见自己的鹏鸟长唳一声,在那一刻陡然亮起来,像是瞬间注满了生命力。

然后在下一秒,完好地顺着傀线收束回来。

强劲的灵神如风,迎面撞了大东一下。

撞得他后退几丈,拎着傀线、捂着扭坏的胳膊抬起头,看到了闻时的侧脸,在飓风扑扫下鬓发凌乱,眉心微拢,轮廓俊秀又凌厉如刀锋。

帮他把长线收回来的是闻时。

擦着他脸震碎假山,呼啸着直入长天的,是闻时的傀。

“去后面。”

闻时松了大东的线,手腕一翻。

通体漆黑如墨的巨蛇悍然入局!翻绕盘转如数百里绵长山脉,所过之处翻江倒海,笼罩四野的乌云被搅得细碎,像泡沫撞上滩涂,哗然骤散。

它直奔火龙而去,像一枚钢铁长楔,强硬地楔进那些傀影中间,正对着火龙撞上去!金石相缴的摩擦声惊天动地,刺激着众人的耳膜,尖利得仿佛有人拿着针密集地扎下来。

那一瞬仿佛被拉得无限长——

就见它在凌霄的火焰中张开巨口,尖牙在深浓夜色下映着激荡的火光,瞳孔凝成细长的一条线,在金色的眸子里像黄泉裂缝。

它发出“嘶”的气声,鳞片在火焰下乍然而开,像密密麻麻的尖刺。

下一秒,它便将火龙的头颅纳入口中。在穿云入地、迅疾如风的动作间,把整条火龙侵吞入腹。

大火在它身体里疯狂肆虐燃烧,透过坚硬的皮骨鳞片映照出来,每一寸都泛着金红色,像熔锻着的钢铁,仿佛下一秒就要烧化。

闻时耳侧的骨骼动了一下,手指猝然捏紧,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。

身后是大东和夏樵倒抽凉气的惊呼。

“哥你小心!”

“它不会——”

“死不了。”闻时嗓音沉沉地打断道。

话音落下的瞬间,就见巨蛇腹中的金红火焰终于爆发,顺着它张开的每一道鳞片淌泻出来。顷刻之间,群山一般的巨蛇便换了模样——

它周身流火,踏炎而行。背后那两块凸起的怪瘤在烈焰包裹下褪掉了那层坚硬的皮,从里面抻出锋利而嶙峋的骨骼,火焰顺着骨骼脉络席卷过去,在深黑的天幕下,聚成两只烈焰长翅。

翅膀张开的刹那,四野一片流光。

“这是……”大东喃喃出声。

却见谢问在烈焰掀起的长风中眯了一下眼,看着那条许久未见的流火长影,道:“真正的螣蛇。”

他手把手教闻时塑出来的第一个傀,也是闻时用得最多的傀。

螣蛇第一次张着双翅踩踏火焰盘绕于天边时,闻时年纪还小,这样的巨傀召出来撑不了多会儿。他总是绷着脸死死拽着傀线,明明快拉扯不住了,依然倔强地抿着唇。

“要帮忙就叫声师父来听。”他那时候总会这样逗一句。

而那个雪团子总是回一句:“不要。”

到后来闻时成了年,长身玉立于火海山巅,十指缠扣着长线,哪怕控着十二只战斗巨傀也风云不动颜色。他的螣蛇总是直入九霄,绕过金翅大鹏的巨大剪影,再从大小召周身盘转而过,伴着虎啸穿云入野……

那中间的岁月仿佛眨眼就过。

再到现在,又是千年。

那样的场景,他也太久没再见过了。

以至于看到螣蛇踏火的这一刻,连他都有些怔然出神。

谢问从那道流光长影身上收了视线,转眸朝闻时看了一眼。

那是凡人间凭空又无端的想念,因为封印下罔知生死的沉眠迟到了很多很多年,又在这个瞬间忽然漫上来。

当他意识到的时候,已经浩如山雾。

闻时在烈火映照下阖了一下眼,眼睫缝隙里都落了光。他瞥见谢问的目光,控傀的手顿了一下,低声问道:“你干嘛?”

谢问:“想人。”

闻时:“……谁?”

谢问收了视线,道:“松云山上的雪。”

下一瞬,他勾动了两下手指。

一双雪白巨兽从后院上方的天空一闪而过,于螣蛇烈烈长焰中飒沓奔袭,利爪凌空,将缠斗中的其他几只巨傀撕成了残影。

碎片如星辰乱坠,傀主的灵神在那些碎片中发着雪蓝色的荧光。

百家众人顺着阵门跟随过来,从漆黑中探出身时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。

几乎所有傀师都感同身受地颤了一下,头皮发麻。仿佛在这种倾碾式的威压之下,被撕成碎片的是他们的傀。

惨叫声划破夜空。

众人一片骇然。

张岚刚站稳就看见一块巨大碎片轰然砸落在她面前!碎片上当啷滚下一道锁链,锁链上是她熟悉的印记,在她看清的下一瞬,碎片就连同锁链一起枯化殆尽,变成了干枝。

“雅临……”张岚瞳孔紧缩,猛地抬头看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,“张雅临!”

傀是张雅临的。

惨叫声太过嘶哑,辨不出原音,但众人已经没有心思细听了。

“张雅临……”闻时朝张岚的方向看了一眼,就见那个向来气势昂扬的女人面如金纸,原地晃了一晃,拔腿就往声音来处跑,却因为过度惊慌,跑得跌跌撞撞。

闻时说不上意外,但脸色还是冷了下来。他跟谢问对视了一眼,大步流星朝里屋走去。

说是里屋,张家这会儿已经快不成形了。

房屋院落沙石漫天,裂缝横亘,摇摇欲坠。

他们穿过倒塌的杂物和半毁的长廊,看见螣蛇盘绕着整个大宅,蛇头从屋顶高处俯探下来,周生的火焰将整个屋宅包裹其中。

还没靠近,就被火浪炙烤得皮肤生痛。

两头雪色的巨虎保持着攻势,如山般立于半塌的房门边。

其中一只利爪抵着一个人,爪尖寒芒雪刃,堪堪压在那人胸口,似乎只要再下压几分,那人就会在重压之下爆体而亡、被贯穿心脏。

他重重地喘息着,两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虎爪,手指上缠满了傀线,凌乱地散落着。原本斯文干净的脸因为重压和重创变得通红,脖颈间暴起了青筋。

挣动间,他脖子上的黑绳斜滑到一边,一截雪白的指骨从衣领下露出来。

不是别人,正是张雅临。

看到那节指骨的时候,闻时又蹙了一下眉,下意识捏了两下手指关节。

“雅临——”旁边一声惊叫,张岚惶急失色,便要扑过去。

就听“锵锵——”数声,一排傀线在瞬间钉入断墙,自上到下形成一道屏障,横挡在张岚面前,线上四散的威压逼得她直退几步。

“别过去!”闻时沉声说。

“可是……”张岚猛地刹住脚步,她张了张口,似乎想要说点什么。就看到了另一只白虎爪边毫无生气的身影。那个人穿着做工精细的绸布褂子,棕黑色的布料上是隐约的银绣,纹样数十年如一日,绣的总是松影远山。显得刻板又肃正。

那是她爷爷张正初。

就在片刻之前,他还攥着手杖立于旷野的阵眼中心,试图吸纳承接众人灵神。这会儿却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,身上满是尘土,像一团灰败的布料。

他看上去甚至不像是刚闭上眼睛,更像在黄土里半埋了不知多少年。

张岚的目光在那团人影和张雅临之间来回数次,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傀线之后。她指甲死死掐着掌心,眼珠一眨也不敢眨。

各家众人也是一片惊愕。

这副场景只能让他们想到一件事——张正初那个年迈的身体支撑不下去,又想苟延残喘,便对自己的亲孙下了手,利用邪法占据了张雅临的身体。

这种邪法不是无人知晓,而是太损德行修为,太过令人不齿。即便活下来,每一天都会是煎熬。他们以为没有哪个明理人会做这种事……

没想到,居然有一天会在张正初身上见识到。

“正初你……”云浮罗家的罗老瞪大眼睛,全然难以相信。

“说不准他现在是谁。”杨家家主从嗓子眼里挤了一句,“要真是换命邪法,改换的当下最不稳定……谁也说不准他现在是张正初,还是张雅临。”

“所以说不定还有得救!”有人脱口而出,似要往前,又被人伸手拦下。

“等等——”

……

张雅临在虎爪之下“嗬嗬”咳了几声,血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。

他挣扎着转了脸,漆黑的眼珠先是看向了闻时,带着血色的嘴唇张了张,却没能说出一个字。他又移开视线,在谢问身上盯留片刻,转而落在张岚身上。

他很轻地眨了眨眼,忽然卸了力道,后脑勺磕在地面,哑声叫了句:“姐……”

张岚身体一颤。

就听见张雅临又急喘了几声,艰难地咽着喉咙,说:“我们被骗了……”

“好蠢啊,骗了这么年。”

张岚眼睛倏然变得通红:“雅临……”

张雅临眼珠直直看着天,攥着虎爪的手指绷得青筋暴起,他像在跟某种东西较着劲,看上去似乎痛苦至极。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松下力来。

“那段……那段记忆……”他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,总会被喘息打碎,喉咙里也像是呛着血沫,“真的存在吗……就是咱们常聊的那段,在……在河边,我的手指被虾钳坏了,他说……”

他闭了眼睛,似乎又咽了一口血,声音终于清晰了一些:“他说,傀师就属手最重要。”

他的手仿佛再使不上劲,从虎爪上滑落下来,砸在身侧。傀线沾满了灰土,缠绕成一团。他手指抽搐了两下,又哑声重复道:“傀师……就属手最重要。”

闻时盯着他的手指,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。

下一瞬,他就感觉自己的傀线被人硬冲上来。他转头一看,张岚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终于绷不住,全然不顾傀线阻拦,直冲张雅临而去。

傀线上强劲的威压扫得她一身血痕,她却仿佛感受不到痛似的,眼里只有虎爪下的张雅临。

她听见雅临说:“姐……他就在我身体,想抢我的位置……我已经……把他压住了,但我伤不到他,你……你来帮帮我,你帮帮我好吗?”

“好!好——”张岚近乎仓惶地扑过去,“雅临,雅临你再撑一会儿!”

她祭出符咒——

硕大的云雾瞬间笼聚于当空,裹杂着惊雷,顺着她符咒所指的方向迅移而来,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!撞得屋墙分裂,炸为齑粉。

在那巨大的动静之下,就见一道卷轴从轰然倒塌的墙壁上掉落下来,滚至人群面前。熊熊火焰和雷电都没能将它烧做焦土灰烬。

那是张家屋内悬挂多年的名谱图。

“亮了!”有人忽然惊呼道。

“什么亮了?”

“老祖宗的名字!”

“老祖宗名字亮起来,预示必有大灾!”不知哪个小辈提醒了一句,人群瞬间沸声四起,觉得这道警示简直正指当下!

这个说法流传千年,一代传一代,又印证过多次,从没有人怀疑过它的真实性。

但这一刻,几家家主元老看着那个亮起的名字,听着这句话,突然冒出了一个令他们头皮发麻的想法……

没等这个想法变得清晰,他们就听见一个声音横插进来:“哪来的说法。当初制下名谱图,一为后辈能寻根溯源不忘伊始,二为在世之人紧要时候能通力协作,不至于落入险境孤立无援。从没有过报示凶吉福祸的能耐。”

众人觅声望去,发现说话的人是周煦。

在这之前,各家的长辈小辈不论认识或是不认识他,都只当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少年人,既不在名谱图上,也不是张家亲支直系。没人把他当一回事。

但就在几分钟前,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无足轻重的人云淡风轻地搁下阵石,在屏障重重的张家大院,连炸八层,强行开了一扇阵门。

除了卜宁老祖,别无可能。

而这张各家沿用千年的名谱图,正是出自卜宁之手。

“如果不是报示凶吉,那老祖宗名字亮了表示——”

“表示活着。”

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,当头劈下,炸得众人魂飞魄散!

他们看着卜宁拾起那张名谱图,图上此刻亮着的那个名字位于张家的最前端。他们中的很多人曾经都见过这个名字忽然亮起来,只是过不了多久又会熄灭下去。

他们一直以为那是一种警示,因为每一次亮起,都会发生一些事情。上一次,是张家原定的继任家主,张雅临和张岚的父亲张掩山死在笼涡里,灰飞烟灭。

那是张家老祖宗的名字,叫做张岱岳。

霎时间,所有的事情都在众人脑中串联起来。

怪不得张家所有亲传都默认要尊祖训,像老祖宗张岱岳一样做杂修。怪不得每一任家主都在35岁那年接过大权,而上一任家主从不拖延流连。怪不得每一代人在坐上家主的位置后,都会有些先辈的小习惯。

也怪不得……那位个头不高、叫做阿齐的傀,会无怨无尤地跟着每一任家主,一跟就是一千年。

……

那个占了张雅临身体的,根本不是张正初,或者说根本不是罗老他们少年相识的那个张正初,而是张岱岳!

而现在他的名字正亮着,那不就是……

***

“姐……帮帮我。”张雅临手指又一次痉挛地攥了起来,傀线死死勒着指节。

眼看着张岚周身绕着十二张黄纸符,用的是金钟罩顶和雷霆万钧!她不管不顾探身朝前时,雪亮的电光伴着炸裂雷音给她开道,一口巨大的古钟从上空飞坠而下,想要将他们姐弟二人罩护其中——

闻时瞬间收了横阻在前的傀线,翻手又是一甩。

长线割裂狂风,穿破雷电,直接捆绕在张岚身上,而后猛地一拽。

古钟罩顶的瞬间就听“当——”的一声。

张岚周身被傀线捆得一紧,瞳孔震颤着遽然收束。她只感觉一阵撞击而起的飓风从面前横扫,又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松枝木香,入鼻的瞬间,头脑便清醒过来。

眼前是金翅大鹏鸟如云如海的双翅,古钟在撞上翅膀的刹那如迸溅的碎金,烟消云散!

我为什么会冲上来?

我在做什么?

她被闻时的傀线猝然拽离时,幡然悟过来——张雅临又一次对她重复了那句埋下的话“傀师就属手最重要”。跟之前张正初引她和张雅临失控的做法异曲同工。

只是换了一张皮,就让她又中了一次招。

“张雅临”没等来姐姐张岚,却等来了谢问。

他弯下腰说:“别喊你姐姐了,我来。”

“同样的戏码哄人一次就算了,两次实在有点没意思。”

原本痉挛虚弱的“张雅临”倏然睁大眼睛,一改之前的模样。他眼里惊怒交加,畏惧混杂着懊恼,还有几分难以描摹的恨状。

他似乎不太敢看谢问,又死死盯着谢问,紧攥傀线的手指猛地拍向地面——

砰砰砰砰——

土地炸裂的声音接连暴起,整个张家都在地动山摇,平地拔起数百根长刺,根根都由泥石凝成,凌然如刀!

这显然是个阵,却连布阵的过程都没有,弄得大家措手不及。

盘亘在房屋上的螣蛇和俯踩着人的白虎乍然而起,踏着虚空奔袭入阵局,却还是晚了一步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”一群人猝不及防被长刺挑个正着。

尖刃直贯而上,捅穿脚背,甚至捅穿了整个人,自头顶噗呲而出!

一时间四周围血肉飞溅,浓重的腥味顷刻间弥漫开来。

当那些长刺高指天空时,几乎每一根上面都穿着一个人,他们挣扎、哀嚎、惨叫,最终无力地垂下手来,淋漓的鲜血就那样顺着长刺蜿蜒流淌,满地殷红。

曾经假山鱼池的张家大院,赫然变成了骇人耳目的陈尸场。

除了长刺所在的地面,剩余之处则如高楼崩毁,天塌地陷。那些泥沙就像没有底一样朝下急速流淌,躲开长刺的那部分人还没站稳,就顺着那些滑进泥沙深处。

他们连尖叫都没能发得出来,就已经没了踪影。

那是一场瞬息间的活埋。

至此却依然不算完!

数不清的镇宅巨兽从地底直冲上来,破土而出,在张家上空围了一圈。每一只都威壮如山,虬然的肌肉如坚石,大块大块地裹覆着兽躯。它们额上贴着黄表纸符,在夜风下猎猎作响。

它们周身缠绕着风带、纵横交错,每一道都锋利如最薄的刀刃!就连被风吹搅过去的石块,都在靠近它们的瞬间化作粉末,呼地便没了。

而靠近它们的人,也同样尸骨无存灰飞烟灭。

它们形成了铜墙铁壁,守卫着张家这一大片土地,刀剑不侵。

这些阵并非紧急布下的,而是早有准备,一共有数十重。不知哪一年起就在这片土地底下埋着,只为了某一天的不时之需。

每一重都极具攻击性,统统是冲着索命去的,像重重锁套,在这一刻全部运转起来。

于是整个张家成了修罗地狱。

砂石和尘雾包裹得严严实实,根本没人能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。只能听见哗然不断的惨叫、痛呼、撕裂声已经爆裂音。

仅仅是眨眼的工夫,整个庭院就只剩下尸体和死寂,唯有镇宅巨兽凌驾于空,带起着喑哑风声。

谢问转头看着尸骸遍地的庭院,久未言语。

“张雅临”却在风里嗬嗬笑了起来。

离他最近的那根长刺上,穿着的是一个老人,个头不高,须发皆白。刺尖就他脚下捅入,从脖颈处捅出,尖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淌,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。

那是云浮罗家的家主。

片刻之前,还在冲着他上一具躯壳痛呼:“正初。”

这会儿已经无声无息了。

他其实是有几分感慨的,他总是喜欢这样不离不弃、耿直到有点蠢的友伴。像千年之前跟着他的那个小个子张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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